[周迦] 自惩者。11

XI.倾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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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丑陋而被世人憎恶着的男人,在死神的镰刀挥下前回想起自己如蝼蚁般的一生。蜈蚣形状的疤痕从眼角蔓延至脖颈,连诞下他的父母都吝啬施予任何爱意。就算成长为庞大而令人生畏的躯壳,空洞干涸的内心也依旧野蛮生长出遮天蔽日的芜草。

那位先生收留了他,他便甘为走狗,化身利刃刺穿一切敌人的咽喉。在世人眼里,他是苏利耶手底下的一条无名野犬,就连先生本人也从未将他真正当作人看待过……结束了工作后他卸下笨重的装备,总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沉默地治疗自己的伤口。直到那个孩子……他从来只会远远投去一瞥,生怕丑陋容貌吓到的小主人,轻轻用小手搭上了他的膝头。

“疼……吗?”

注视着他的,是一双泛着清透光泽的,琉璃般的翠绿色眼珠。视线里满含着深切关切和担忧,磕磕绊绊发出的字句还不成形,仿佛能从他丑陋皮囊里径直看到内心的纯净双眼。

“……不……”他结结巴巴发出声音,笨拙得就像还在牙牙学语的小主人一样。“不疼……”

懊恼于自己的笨嘴拙舌,心想肯定会很快遭到小主人的厌弃,没想到眼前的孩子朝着他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心尖像是被烫了一样暖烘烘的热了起来,从未体验过的纤细感情让整个彪形大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不敢用粗糙的大手去抚摸小主人的脑袋,便从旁边的柴火里捡出一根不太扎手的,用刨刀削干净上面的倒刺和表皮,做了一个面容同样粗陋的娃娃递给他。

“谢……谢。”那孩子一直专注地用好奇视线看着他颤抖的手,完全没有嫌弃这个娃娃的意思,开心地接过来抱在了怀里。那双瞳眸中倒映出的自己……他本能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像是被感染了似的露出了笑容。

尘埃如碎金般落下,身上所有的伤痕都在这一刻彻底痊愈了。

那就是我的主人,我愿意奉献出所有生命的存在。

为了这样的誓言,当那道不可饶恕咒落下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那孩子面前,灵魂瞬间被割裂了似的发出坠地的重响。

“你愿意?”

他深深埋着头半跪在男人面前,任由对方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审视。

他的生命已如枯残的灯火般走到了尽头,要是在毫无意义地熄灭之前能照亮方寸之间,那就是他这卑微的一生最终的乞求了。他没有回答——那道不完整的咒语已经折磨得他接近形神俱灭,只能深深地低下头颅伏在了地面上。

在那之后,他最后一点来自父母的馈赠,姓名和形体也被剥夺了。

他化身为兽类,虔诚地守卫着未燃尽的最后一点炉火。

他不再作为人而存在,只能向着仇恨之人发出低哑的吼叫。

“看来我的老朋友有些情绪激动……”戴着兜帽的男人声音嘶哑,喃喃自语般念出轻柔的口诀——却让他痛苦地屈起膝盖跪倒在了草地里。半透明的躯壳闪出混乱的荧火,如水银般缓缓流动着,“啊,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消失的,这样也没关系吗?我想知道的那个东西……你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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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

吉尔伽美什揉了揉发胀的耳廓,窗户猛地自动关上了。他抬腿把睡得死沉的奥兹曼迪斯拨到一边,看着仍旧在忙碌着洗碗的迦尔纳。这家伙某些方面实在过于固执,让仆人们去休息自己去洗碗,是想竞争愚蠢的慈善大使之类的职位吗。况且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狮子的吼声,他刚才差点以为回到了自己位于某个大草原的宅邸里。

“什么——?”迦尔纳关掉嘈杂的鼓风机,穿着围裙转过身来。

“我说,你该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吉尔伽美什说道,“那个自以为是的小鬼,跟他打交道还不如去和奥兹曼迪斯养的大象去下棋,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大象……你是说阿周那吗。”迦尔纳似乎相当在意他提到的大象,忍了忍才把注意点拉了回来。他细致地擦干净湿漉漉的手,摘下围裙走了过来,“他虽然脾气不好,为人有些记仇,在某些方面强迫症和洁癖比较严重,在特殊时刻还有令人在意的暴力倾向……但阿周那总体来说很优秀,让我非常钦佩呢。”

……你是在夸奖他吗。

“总之我警告你……惹上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吉尔伽美什以难得认真的态度直视着他,“那个小鬼本身就在漩涡里打转,会把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拽进无尽深渊里。会粉身碎骨的啊,迦尔纳……你确定不用跟我们谈谈吗。”

“我所抗拒的,将永远无法迎来终结。”迦尔纳轻轻摇了摇头,“你还要来点馅饼吗?我刚刚看了一下……还有几个没烤焦的。”

「下雪了。」

小煤球滚跌在他手心里,伸出爪子把纸条抖落下来,舒服地找了个位置窝着。舒展开的羊皮纸小条上,大片的空白中只有这一句回信。既没有对他重大发现的回答,也没有评论他寄出的甜点。迦尔纳歪着头把小煤球抖了抖,并没有任何其他纸条遗落——小猫头鹰愤怒地啄了他一口。

不过这种言简意赅而意味不明的回信,确实是标准的阿周那风格。

迦尔纳向窗外伸出手去,薄薄的雪片很快在掌心覆满了一层。他抬眸望向再度落下的纷纷扬扬细雪,触及冰凉的指尖像是接住了一颗陨星。

这场大雪一直陆陆续续下到了第二年的初春,等到冰川都开始融化时才完全销声匿迹。到最后他都没有找到机会机会询问阿周那对馅饼的感受,对方似乎对此也讳莫如深。而那个名叫巴罗的小精灵在被阿周那训过几次后也不再眼前晃悠了,而总是在暗中又哀伤又阴笃的眼神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总是在关键时刻坏事。”阿周那放下刀叉,碗盘就像从来没有使用过一样洁净。每次看到面前盘子里凌乱的酱渍和糕点残痕,迦尔纳总是不由心生出“不愧是阿周那,这都能办到”的纯朴赞叹。

“当然了,我父亲的死并不能归咎于他。”阿周那主动提及了让迦尔纳踌躇的话题,淡淡地瞥过隐藏在某个阴影里瘦小身影,“上次你听到了,是持斧罗摩教授动的手——不过那是误伤。研究禁忌魔法招致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祸,在事态更为恶劣之前他决定结束这一切。准确地说,他是自杀的。”

“但是巴罗对教授抱有深刻的恨意。”迦尔纳看着坐在教师队伍中的持斧罗摩。圣诞节过后,教授似乎对他冷淡了许多,总是避免和他单独碰面的场合,反倒是他和阿周那越走越近了。已经损毁的怀表,他父亲赠予的耳环,失窃多年的红宝石,因陀罗的指环,指代不明的画轴,巨蛇Naga……最后一件魂器至今还没有头绪。沉思中虚化的视线,倏地被骤然凑近的脸占据了大部分。

极近距离传递过来的微凉气息,带着清透的薄荷味。阿周那刻意地倾身向前,凑到接近耳语的位置——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总是沾染上的糖霜味道。他本想压低声音约定晚上碰面的时间,偏偏迦尔纳毫无戒备心地转过头来,电光火石之间触碰到了柔软的部位。

“……”

阿周那单手撑着桌面,漠然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全身仿佛都僵住了。但他的不自在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谈完了正经事。在那之后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但神情微妙地暧昧起来。在最后拿起书起身离开前,他的指尖轻轻滑过迦尔纳的耳环,俯下身来低语道,

“喂,迦尔纳。顺便交往看看吧。”

“嗯?”

迦尔纳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不是最近相处时间太长,不如谈个恋爱比较划算的意思。他的视线落在阿周那的挺拔的背影上,人气颇高的斯莱特林学长正以标准的亲切态度朝着同级生们打着招呼。走出餐室前阿周那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挽高的衣袖间露出蕴藉力量的小臂,底下正压着一本鲜少有人问津的科学性读物。视线交错时他竖起食指压住了自己的嘴唇,让迦尔纳也下意识地摸了摸相同的部位。

虽然有点蠢,莫名又有点可爱。

阿周那夹着书本,漫不经心地往图书馆走去。

“主人……”亦步亦趋跟上来的小精灵谨慎地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您的书……拿倒了。”

虽然小主人从容不迫地修正了这个低级错误,但巴罗确信自从刚才出现那个意外后,从小就没有任何孩子气迹象的小主人就变得心不在焉了,或者说是心情变得颇为愉快,甚至都没有责罚他擅自和自己搭话。他咕哝了两句话又转头从门缝中打量了一眼迦尔纳。要是阿周那知道他在考虑什么问题,可能会把他沉到海底里去关个二十年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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